光阴似流水,转眼又过了七年。这几年来,汉匈关系极度恶化,两方屡屡交兵,各擅胜场。
元光六年,卫青拜车骑将军,公孙贺拜轻车将军,公孙敖担当骑将军,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,各领一万将士,分由上谷郡、云中郡、代郡、雁门出兵伐匈奴。卫青斩杀匈奴数百人,公孙敖损兵七千,李广被俘,后自行逃脱。
元朔元年秋天,卫青领三万军士由雁门出兵,首战杀敌数千,大胜而归。元朔二年,匈奴实施报复,入侵上谷、渔阳,杀伤劫掠千余人。皇帝刘彻派卫青、李息迎战,分别由云中、代郡出兵,打败白羊、楼烦二王,俘虏匈奴数千,掠牛羊百万之数,夺下河南之地。
这一年,有一首悲凉的诗歌在大草原上广为流传,“失我焉支山,令我妇女无颜色。失我祁连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。”
伊稚斜坐镇单于庭,听见这样的歌声尤为震怒。近几年与汉作战,让他大感力不从心。汉人兵多将广,良将辈出,似卫青、李广等人均是百年难遇的统兵奇才,而匈奴人少、物资也匮乏,渐渐不是汉人的对手。如今又失去了河南之地,匈奴人如同失去了攻汉的跳板,更加陷入颓势。
伊稚斜想到这些,不禁更加忧虑。心想着匈奴若是在自己的手上走向衰弱,将来百年之后,有何面目去见祖先?恐怕就连军臣也会讥讽自己。
第二年,伊稚斜亲率八万铁骑,由单于庭出发,打算亲自与汉人较量一番,夺回失地。大军浩浩荡荡,顶着爆嗮的太阳,迎着呼啸的北风,行走在广袤的大草原上。哪知走到半路,经过阴山脚下附近,又接到单于庭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,说是军臣气血耗尽,已于三日之前死了。
伊稚斜心头一震,只觉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。军臣名义上还是匈奴单于,单于驾崩,尚未入葬,再发兵攻打汉人,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。况且他自己也要立刻回到单于庭,继承大位,主持局面。
伊稚斜急不可耐,第二日就在返回的路上自立为单于。不料当日又收到一件急报,竟说废太子于单勾结军臣旧臣,逃出单于庭,领五千将士向西南而去,更劫走了南宫阏氏与伊稚斜的幼子呴犁湖作为人质。
闻听这消息,伊稚斜脸色大变。南宫是他最亲最爱一人,而呴犁湖是他与南宫的爱子,两人一同被劫,这让他一时难以冷静。
伊稚斜驱走众臣,连忙请教中行曰。中行曰闻听此讯,也是脸色一白,稍时强自镇定下来,说道:“大王莫慌,当务之急是迎击于单的军队,将他堵在匈奴境内。臣猜测这小子要么远走西域,要么投靠汉人,一旦让他走了可就坏了。”
伊稚斜双眉骤起,深深呼吸,稳住心神,自言自语道:“于单,我非要把你千刀万剐不可!”当即唤来群臣,吩咐广派探子侦查于单军队的方位,又命大军提速北上,阻击于单。
五日之后,在一片平旷的草原上,伊稚斜的八万铁骑与于单的人马相遇。伊稚斜命令左***向两侧包围,将对面五千人围的水泄不通。双方对峙,剑拔弩张。大战看似一触即发,却谁也不敢轻易动手,双方也不对话。
伊稚斜的阏氏、爱子都在于单手中,投鼠忌器,生怕对方以此要挟。而于单自知兵少,不是对手,也不敢轻易突围。两只军队僵持起来,足足维持了三日。
第四日的中午,天气炎热,骄阳似火,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来,只把众将士晒的汗流浃背。于单见自己的人马怨声四起,气势不振,且粮草也是越来越少了,不禁甚为焦急。心想如此耗下去也不是办法,思来想去,终于按耐不住,打算破釜沉舟。遂传命全军备战。
伊稚斜自闻爱妻、爱子被人所擒,数日间茶不思、饭不想,始终坐立不安。忽听对面传来一阵鼓声,心头一凛:“不好,于单这小子要耗不住了。”急急忙忙上马,赶到大军前方。
一会儿时间,就见对面兵马中涌出一队人来,为首骑马的人正是废太子于单,身后押着南宫与呴犁湖。
伊稚斜凝神一瞧,见南宫与呴犁湖都被五花大绑,神情憔悴,灰头土脸的。
呴犁湖只四岁的年纪,如何见过这般阵仗?顿时吓的哇哇大哭,无论南宫如何安抚,也无济于事。呴犁湖每哭一声,伊稚斜的心便猛地跳动一下。炎炎烈日下,汗珠自额头滑落,他的手紧紧搓捏着缰绳,手心也出了不少汗。
中行曰见状道:“大单于,千万不可慌张,您若慌了,军心也就不稳了。”伊稚斜深深呼吸,竭力镇定心神。
大战之前,于单吩咐手下数十人齐声叫骂起来,把伊稚斜这些年的所做作为痛骂了个遍,什么“谋害单于”、“残害忠臣”、“祸乱单于庭”等等,共罗列出十条罪状。只瞧这些人一边骂,于单一边点头,显是大为嘉许。
伊稚斜未及反驳,其长子乌维心中大感不服,纵马上前,提刀遥遥指着于单,叫道:“于单,你这废太子如何敢污蔑大单于?”
于单怒极反笑,质问道:“大单于?谁是大单于?哪来的大单于?我父王军臣单于数日前驾崩,我是亲封的太子,他伊稚斜怎么就成了单于?”
乌维辩道:“军臣活着时,就将单于之位禅让给我父王,你还有何话说?”于单大声痛斥道:“胡说!我父王被伊稚斜加害,数年昏迷不醒,他怎么会把单于之位让出去?”乌维又要争辩,于单抢言道:“乌维,你算什么东西,也敢跟本太子对话?快滚回去,让伊稚斜来答话!”
乌维虽不是伊稚斜亲生儿子,可这些年在其身旁耳濡目染,脾气秉性与伊稚斜可说是一般无二,同样的暴躁易怒。闻听此言,大怒道:“你又算个什么东西?是个男人就和我在这两军阵前斗上一斗,你敢不敢?”
于单讥笑道:“你有什么资格与本太子决斗,快滚!让伊稚斜出来,否则我便杀了你弟弟!”
伊稚斜生怕乌维此举激怒了于单,连忙喊道:“我儿回来!”乌维回头看了一眼,不敢违逆父意,调转马头回到众将中。
伊稚斜驱马走上前来,说道:“于单,你与寡人叔侄一场,寡人实在不愿取你性命,你放了人质,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?”众将相顾诧异,均想:“大单于行事向来强硬,何时说过这么客气的话?看来大阏氏和二王子在他心中实在太重要了。”
于单仰天大笑,说道:“你当我是傻子吗?我放了人,你岂会饶我性命?莫要花言巧语,你能骗得我父王,却骗不过我。当年我就知你不是个好东西!”
于单一时激动,越骂声音越高,又道:“你凭心而论,前些年我父军臣单于待你如何?他把你视为左膀右臂,你却将他害成这幅样子,简直是畜生不如!
这七年间,你从不让我去见父王,直到前几日我逃出来,才看了他一眼。唉!唉!唉!只剩下一副骨头,瘫在那脏兮兮的床榻上。伊稚斜!他可是你亲大哥,你好狠的心呀!”
伊稚斜心下不屑,暗道:“成王败寇,这有何可说?当年军臣害我也是不浅。”可又怕激怒于单,只得缄口不答。
于单自知今日必定无幸,反而变得无所顾忌。他忽然拔出战刀指向南宫,咆哮道:“全是因为这个小贱人!当年你二人私会之时,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,只恨没将此事告诉父王。为这小贱人,你敢把我父军臣害成如此模样!我今日就先杀了她,再杀了你和她生的孽障,为我父报仇!”
说话间,几名将士将南宫与呴犁湖推上前来。南宫花容失色,不禁也哀求道:“于单,你杀我可以,求求你放过呴犁湖,他还小,何况他也是你的兄弟啊!”呴犁湖哇哇大哭个不停,声音凄惨可怜。
伊稚斜只见于单抬手,登时吓的魂飞魄散,疾呼道:“慢着!慢着!你究竟怎样才能放了她母子?”
于单将刀停在南宫玉颈之上,心想:“看来这小贱人在他心中分量着实不轻,至少比我的命贵重多了。”想了想,便道:“想她不死,你就把大军撤去,不许追击。”
伊稚斜想都没想,一口答应道:“好!我答应你!放你走!你也必须答应我不伤她们母子!”
于单神情一怔,全没意料对方竟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,自己这条命又保住了。他随即道:“那你快命军队后撤二十里!”
伊稚斜转过头正要下令,忽见中行曰冲着自己连连摆手,一时未想的明白。其实,中行曰是叫他不要轻易答应,小心对方得寸进尺。可旁观者清、当局者迷,伊稚斜此时一门心思都放在救南宫母子上面,顾及不得其他事。
果不其然,于单大喜之下,心念转动,又生出一条更毒的念头,朗声说道:“慢!”伊稚斜心感不好,问道:“你还想怎样?”
于单一脸狞笑,说道:“王叔!我改变主意了,你说我用南宫阏氏的命换单于之位,用你儿子的命换你的命,怎样?”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,又道:“王叔,你在这两军阵前自己了断吧,否则我就杀了她们!”
伊稚斜又惊又怒,喝道:“你好大的胆子!莫以为我不敢杀你!”说话间驱马向前,胯下“踏雪黑彪”一跃踏出十余丈远。于单见对方飞掠而来,越来越近,心中一慌,喊道:“再敢向前一步,我立刻动手!”
伊稚斜无计可施,只得停马,心中连连叫苦: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他自负身具奇功,天下无敌,怎料想今日却被这小辈相要挟?两人相距一里,自己的马再快,武功再强,也快不过于单手中的刀。
于单已然摸清伊稚斜的心里,戏谑地道:“哦?王叔不愿意?那就用我的命换阏氏的命,我先杀了她,你再杀了我,这样如何?”于单心想一旦离开匈奴,再也不可能翻身。与其远走高飞,苟活一生,还不如铤而走险,孤注一掷。这伊稚斜可是个疯子,说不定自己今日真能将他逼死。
南宫自知难逃一死,当下合上双目,等着对方挥刀斩下。于单将那锋利的刀刃轻轻压在南宫脖颈上,登时划出一条血痕。伊稚斜惊慌失措、六神无主,转头看向中行曰,却见中行曰也是神色仓惶。
殷红的血液从南宫脖颈上流淌下来,染红了她的衣衫。呴犁湖哭声更加撕心裂肺。那声音如一柄无形重杵接连敲在伊稚斜的心头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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